【靖苏】命犯梅花
算命先生说我命犯梅花，是个无妻无子的命数。
余深以为然，而不以为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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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父初初迁来吴越十三州时，曾任过通儒学士，当时在本地也算显族，然而到我这代却是大不如前了，因着上面尚有兄长的缘故，家父对我始终不大上心。如此，也好。
家母倒是显见着更疼我些，平日就念叨我这太过寡淡的性子怕是不妥，于是对算命先生的话很是介怀，那一段时日常常拉着我赏鉴各式的画册子，也不知她哪里寻来那么多待嫁姑娘的画像。然而我始终兴致不高，看着那些豆蔻年华的姑娘们，总也觉着不若我院中的梅花可心，她渐渐地便也作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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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我同梅花的缘分，家母和姨娘一同闲话的时候最喜欢说的便是我抓周的趣事。时值腊月，一家人在堂屋围炉而坐，席上尽是些笔墨书砚、刀剑琴箫一类常见的抓周物什。照姨娘的话说，当时我还是一个团子，埋在满满当当的物什中间呆坐着，什么也不拿什么也不动，傻的让人忍俊不禁。
大家伙正闹着，一个白衣的花匠恰来屋里侍弄盆景，我不知怎的竟跟一下子活了似得，跌跌撞撞爬过去，拉着人家的衣摆不放。直扯得小花匠蹲下来看我，我又去拽他的衣袖，他被我拽的蹲不稳，头上摇摇晃晃飘下来一朵梅花，我伸手去接，方才露出当日第一个笑容。
一众人都有些愣住，只姨娘最先回过神，“逋儿将来想必不是俗人，童稚之时便识梅花高洁风雅。”自此之后，林家次子和梅花的故事便在亲朋之间传开了。
幸得他们不知，那一晚后，我攥着那朵梅花不曾撒手，一夜梅香，似从浑浑噩噩中醒转，落下许多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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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着姨娘一句话，父亲一度对我期望颇高。好在我幼年尚算聪颖，垂髫之时已通晓经史百家之类的书籍，也算得文笔流畅，老师在父亲面前很是表扬过我一番。
我读书有个怪癖，必要搬了桌椅去院中的梅树下才能尽兴。其实那些书里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，反反复复的读，不过是因为空乏和累世的孤寂。
所以我虽然读书，对做学问却是恹恹的，并不很用心，每每写几个譬如“又是离歌，一阕长亭暮。王孙去。萋萋无数，南北东西路。”之类的句子，也总是落得怅然垂泪的下场，墨迹晕开，辨不清、留不住，便都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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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时还曾抱有一丝希冀，单人独骑遍寻过江淮诸州，然而，走过再多的山山水水，我终还是苍莽天地间的独自一人。
淳化元年太宗下旨更铸淳化元宝时，我恰在江宁一带盘桓。正值元宵，上元县的花灯尤美，路过时便多停留了些时候。
此地虽是百年如故，然而我在缀满花灯的河边走走停停了一夜，清醒的看着周围由热闹至冷清，竟没有一刻恍惚，见他不着，寻他无处，连忆他都不可得，只是冷。
次日早晨牵马离开时，桥头早市已经渐渐热闹。我本是漫无目的的走这一路，行至街尾，目光忽然被烫了一下，怔怔的去取地摊上那支蒙尘的玉簪。
这一支简单的素面簪，簪顶那朵梅花刻得极是粗糙，有一瓣甚至斜出一道浅浅的痕迹，显然是刻坏了的，年代久远，刻痕里已然埋进了深深的尘泥。
我握着它，手下不可抑制的用力，又生怕捏断了它，虚撑到手指都有些僵硬，半晌儿颤颤地张开手，眼泪便滴落到花瓣上，沿着刻痕滑下去。
当时送他的这支簪，流年辗转，竟又回到我的手上。
可惜，素簪仍在，而那个真正喜欢梅花的人，我再也没有见过。
那支簪我后来一直贴身带着，它同我走过了许多地方，也算是履行当年携手踏遍万里河山的未尽诺言。然而天地浩大，于我，却只余这一点念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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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隐寺的主持和尚见我时曾说过，
“往生唯梦，断缘难续，痴求何苦。”
而我未曾理会，他后来便只剩摇头叹气而已。
怎么是痴求？那人明明应了我的来世践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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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我在孤山一隅置了一座宅子，周围遍植梅树。
然而每每独立于树下，再是周遭疏影横斜，暗香浮动，那人终究连梦都不曾入过。只余我独自空叹，年纪越大，便似乎越是容易感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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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正来看我时，我正在画一幅工笔，一树雪梅，一个茕茕独立的背影。子正说我画功犹在书法之上，画中人只是一个背影，便有乘风之姿。我只一笑置之，仍像往常一样将画作团了几团弃置一旁。
不是不曾想过执笔描画他的容颜，只是经年漫漫，下笔之时，竟已想不起他的模样了，无论是金陵城中那个最耀眼的少年，还是狐裘之下病体支离的谋士。于是落笔便只有背影而已。
吴山青，越山青。两岸青山相送迎，谁知离别情？
君泪盈，妾泪盈。罗带同心结未成，江头潮已平。
我用了一生才醒悟，哪有什么前世鸳盟，他又骗了我。
梅妻鹤子，不过是终我一生挚爱难寻的寄托罢了。
小殊……长苏，我很想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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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和靖既老，自为墓于庐侧，天圣六年，林和靖卒，其侄林彰至杭州治丧尽礼，遵其遗嘱，棺内陪葬不过一砚一簪而已。】
【景琰篇END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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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注：
林逋（967一1028），字君复，宋仁宗赐谥“和靖先生”，汉族，北宋著名诗人。书载性孤高自好，喜恬淡，勿趋荣利。曾漫游江淮间，后隐居杭州西湖，结庐孤山，常驾小舟遍游西湖诸寺庙，与高僧诗友相往还。终生不仕不娶，惟喜植梅养鹤，自谓 “以梅为妻，以鹤为子”，人称“梅妻鹤子”。
林逋善绘事，惜画从不传，工行草，书法瘦挺劲健，长为诗，其语孤峭浃澹，自写胸意，多奇句，作诗随就随弃，风格澄澈淡远，“疏影横斜水清浅，暗香浮动月黄昏”两句，被誉为千古咏梅绝唱。
王随，字子正。宋真宗时，以给事中知杭州，宋仁宗明道年间，出任宰相。王随敬林逋为人，又爱其诗，时趋孤山与之唱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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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觉着咏梅郎的这句“遥映人间冰雪样，暗香浮动曲临江。”大概化自林逋的“竹影横斜水清浅，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”
想到林逋素有“梅妻鹤子”之称，想到说是终身未娶的林和靖其实写过用情颇深的《相思令》。
一个激灵，脑补了和靖先生是萧景琰的转世这样扯淡的梗。
鄙人随意YY，诸位随意看看就罢，勿较真，反正就是脑洞，做不得数。
有林逋先生的拥趸万望见谅，鄙人在此致歉了【鞠躬】。